解讀報告背后的“克強經濟學”

謝魯江。記者顧展旭攝

中央黨校經濟學部發(fā)展教研室主任謝魯江昨與本報兩會報道組同聽政府工作報告

中央黨校經濟學部發(fā)展教研室主任謝魯江教授接受本報特邀，昨日在廣州日報北京報網直播室，與本報兩會特派北京報道組的記者們一道聆聽政府工作報告，并在第一時間解讀報告的亮點。

“從報告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一屆政府的抱負是很大的，想把各方面的關系都理順，解決各種欠賬的問題?？偫碛兄苌詈竦慕洕鷮W背景，他在考慮問題的時候，是有專業(yè)經濟知識作為支撐的。他的表達清晰而堅定，是經得住專業(yè)推敲的?！敝x魯江在分析報告時表示。

謝魯江——

人物身份：中央黨校經濟學部發(fā)展教研室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

研究領域：發(fā)展經濟學、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

研究課題：包括我國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及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國有資產監(jiān)管體制及國有企業(yè)改革、經濟發(fā)展的制度分析以及政府職能轉變問題。

主要著作：《論現代企業(yè)制度》、《論現代公有制》、《走向股份制》、《西方經濟學》等；其中，《論現代公有制》獲第12屆中國圖書大獎，《西方經濟學》獲中共中央黨校函授學院優(yōu)秀教材獎。

報告凸顯1大整體特點

務實效又有大布局

接地氣又有深思維

對于李克強總理的第一份政府工作報告，謝魯江用“風格鮮明”來形容，他說，歸納為兩句話，即：務實效而又有大布局，對過去的總結和今后的部署都有實際內容，對民生、內政、外交作出完整的布局；接地氣且有深思維，深刻體現執(zhí)政的理念思想。

“比如他講到宏觀調控的時候，背后體現了好幾個宏觀經濟學的思維，講到民生時又體現了價值觀念的東西，講到改革時，他基本上比較完整地體現了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的精神。”

報告體現2大改革導向

導向之一：

約束政府行為

謝魯江對于報告的導向作了詳細解讀，他說，報告以改革為導向，體現新一屆領導集體啟動中國新一輪改革的決心和魄力，當年小平同志以啟動改革來發(fā)展中國經濟，新一輪的領導集體也想通過改革完成中國經濟、社會轉型的任務，啟動新一輪經濟向更好增長，推動社會各個方面的進步，而且，用改革的姿態(tài)解決各個方面的問題?！斑@是一個很大的態(tài)度，很基本的導向。力圖通過新一輪的大改革來推動大發(fā)展。”

對于改革的措施，謝魯江分析歸納為兩個導向，第一個導向是約束政府的行為，也可以稱為改革政府的行為。“總理強調的是當碰到任何問題時，要先從政府找原因想辦法，而且很多改革要先從政府，尤其是從中央政府改起。對政府提出很多很嚴格的要求，比如說‘三公’經費只減不增，樓堂館所不許再建，要求公務員、政府機構改作風，提出非常明確、堅決的要求?！?/p>

“其中幾個大的改革，包括行政體制改革、財稅體制改革、金融體制改革、所有制改革、社會保障改革，這些改革的核心都指向政府行政職能要轉變，尤其財稅體制改革更不用說了，因為財政歷來是政府行為的指揮棒。我國的經濟增長很大程度上來自政府的導向，政府起的主導作用比市場還大，下一步我們改革的方向是，讓市場起更大作用。前一輪的發(fā)展是政府的作用，尤其是地方政府的作用很大，因此帶來很多后遺癥，包括地方債等。老百姓所說的教育、醫(yī)療、住房‘新三座大山’，背后實際都有財政的原因?！?

對于醫(yī)療體制改革，謝魯江說，前一輪的醫(yī)療體制改革被認為是失敗的，緣于它很大程度上是財政在甩包袱。教育體制改革也是如此，財政把醫(yī)療、教育等帶有公益性事業(yè)性質的東西往外甩，其實本來應該由財政承擔。這次總理講得很明確，醫(yī)療、社保、養(yǎng)老、教育等方面，政府承擔的任務都會比較重，而政府承擔的背后是要有財政支撐的。

導向之二：

釋放社會活力

謝魯江認為，報告的導向之二是，更加充分釋放社會的活力?！耙徽f到政府的時候，總理的報告是很嚴格的，甚至很嚴厲；而一說到社會的時候，他是很釋放的。可見，整個改革導向是非常明確的，這符合十八屆三中全會強調的，要讓市場發(fā)揮決定性作用。在思想上，它是一種貫徹和體現。”

對于經濟增長的解析，謝魯江表示，報告體現了對經濟增長有了更強的信心，從形勢來講，無論是對去年形勢的分析，還是對今年形勢的預測，總理都表達了穩(wěn)中向好的判斷。經濟增長比預期好，居民消費增長也比預期好，尤其是進出口總額，在去年國際形勢并不是很好的情況下，進出口總額反而有大幅度的增長。

“總理對今年甚至以后一段時間的經濟增長，表現出比較強的信心，包括他提出的指標和任務?！?

報告強調3大重要關系

謝魯江認為，對于經濟增長來講，此次報告有深的思維，透露出關鍵要處理好幾個關系，包括處理好穩(wěn)定總量與轉方式調結構的關系，處理好改革與發(fā)展的關系，處理好改善民生和社會發(fā)展的關系等。

穩(wěn)定總量與轉方式調結構的關系

對于報告中談到的“創(chuàng)新是轉變方式、調整結構的原動力”，謝魯江表示，總理的邏輯是一以貫之的，我們不是不要經濟增長，但不能再是過去的高污染的方式，我們要轉方式和調結構，創(chuàng)新是突破口。轉方式的關鍵是調結構，調結構的關鍵是創(chuàng)新。

“總理強調要有一定的總量，也提到中國要維持‘中高速度’的增長，但是他更多的是講轉方式、調結構，包括節(jié)能減排，治理環(huán)境污染。解決這些問題的核心在于技術上的突破，找到合理的方式，能夠促進經濟增長，提高效益，又能夠減少對環(huán)境的破壞，找到一條既能夠穩(wěn)定經濟增長，又盡可能減少經濟增長消極后果的路子。”

改革與發(fā)展的關系

對于改革與發(fā)展的關系，學術界一度認為，我們過于強調發(fā)展，卻將改革扔在一邊。謝魯江認為，此次報告強調了怎么處理好改革與發(fā)展的關系?！罢麄€文件體現了很強的以改革促發(fā)展的決心和信心，也就是說，發(fā)展是改革的紅利。我們要求有新一輪的大發(fā)展，關鍵要靠改革給我們帶來內升動力、內在活力，減少體制上的障礙?！敝x魯江說，“總理談到要有新的發(fā)展，必須給社會更大的活力，這個活力只能靠改革調動?！?

謝魯江說，以前強調發(fā)展，變成了強調GDP的增長，老百姓、企業(yè)的積極性減少，只好靠政府親自上陣，變成政府在拉動經濟增長，結果是市場越來越萎縮，社會活力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政府在唱主角戲；現在強調改革，強調發(fā)揮老百姓、企業(yè)的積極性，發(fā)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這樣實際上是降低政府的作用，過去發(fā)展方式的矛盾就會得到有效克服，迎來新一輪的經濟增長。改革開放的經驗，就是釋放了社會的活力。

改善民生與社會發(fā)展的關系

對于改善民生和社會發(fā)展的關系，謝魯江指出，現在有一些說法認為，民生是一個負擔。但是，此次總理強調，要把民生的發(fā)展與經濟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形成良性的互動，“要釋放十幾億人的消費潛力”。

“這句話非常重要。十幾億人的消費潛力實際上就是民生，人們的收入水平提高，相應的消費水平也會提高，需求也隨之增加，會帶來經濟增長的空間。同時，民生的改善本身就意味著社會的進步?！敝x魯江說，“以民生為抓手來推動經濟的增長和社會的進步，這是很重要的。不要以為民生只會增加負擔，實際上用好了，可以帶來很好的經濟增長?！?

謝魯江分析，我國改革開放之后經濟進入了起飛階段，起飛之后，經濟進入成熟階段和大眾消費階段，現在需要將內需空間釋放出來，即要改善民生。

亮點解讀： 用關鍵詞讀懂“克強經濟學”

關鍵詞：

復合調控、區(qū)間調控

報告內容： 談及2014年工作部署，實現今年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目標任務，要把握好的原則和政策取向時，就經濟的宏觀調控，總理在報告中說，要保持經濟運行處在合理區(qū)間。完善宏觀調控政策框架，守住穩(wěn)增長、保就業(yè)的下限和防通脹的上限。

謝魯江說，對于政府工作報告的總體感覺，除了接地氣兒，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專業(yè)性較強。“比如，報告在講宏觀調控時，有幾處提法都很精彩?！彼f，從調控思路的特點也可以看出，一個是復合調控，“不是專門為了保經濟增長速度而進行的調控，也不是專門為了穩(wěn)定物價而進行調控，而是綜合的措施。從多個方面，既考慮到要解決當前遇到的困難和問題，又考慮到長遠的經濟發(fā)展、穩(wěn)定物價，還同時考慮到要使經濟保持一定速度的穩(wěn)定增長，既考慮到保持經濟總量的增長，又同時考慮到結構調整的影響。這種宏觀調控就是復合經濟調控?！?/p>

它與美國、日本等國家的調控政策差別很明顯，“尤其是日本的宏觀經濟調控政策，是非常單一的調控，目的就是刺激經濟增速，給經濟打一針強心針，而其他的通貨膨脹，結構調整，長遠發(fā)展等方面都無法兼顧了，這個和我們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的宏觀調控政策區(qū)別很大?！?

謝魯江還表示，另外一個很值得關注的點就是，現在的宏觀調控不是目標調控，更強調是區(qū)間調控，“我認為，從經濟學的專業(yè)角度而言，這也是很專業(yè)的政策措施。比如，報告中規(guī)定了宏觀調控的上限和下限，下限是穩(wěn)增長、保就業(yè)，上限是防止通貨膨脹變得嚴重，這個調控強調了一個區(qū)間，在這個區(qū)間中進行政策的調整。這樣的調控措施就不是單一目標的調控，而是有別于過去西方國家常常采用的周期調控方法?！?

他解釋說，西方國家以前采取的周期調控方法，往往是發(fā)現經濟有過熱狀況時就趕緊往下壓，發(fā)現經濟冷了就向上調一調。例如，美國所采用的量化寬松的調控政策就是單一的經濟總量調控方式，這種調控方式總是著眼于經濟總量，“所以，我們經常會聽到他們老在說，這種量化寬松的調控政策有沒有退出？什么時候退出？就是因為，如果這樣的政策拉升了經濟的總量后，就不能再繼續(xù)采取這個政策，該政策就要退出換成其他的調控措施，而這樣做最大的缺點就是會給經濟運行帶來很大的波動，而在我們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所提的調控政策，不是線性的波動調控，而是根據總量，在總量范圍內無所謂政策是否退出的情況下進行的相繼調控。我認為，這種調控方式和政策措施體現了對宏觀調控學較深的專業(yè)造詣?！?

謝魯江教授強調說，還應該看到，這種區(qū)間調控的調控方式背后有一套完整的政策設計作為支撐?！拔覀儽仨氂幸徽渍邅韺@個區(qū)間調控進行配合，所以總理也在說我們必須做好政策儲備，不能說看到通貨膨脹快來了，趕緊臨時想辦法對付通貨膨脹，應該是，當發(fā)現通貨膨脹進入一個什么樣的區(qū)間時，我們就應該馬上采取什么樣的政策措施，而這些措施的出臺還有時機和力度的選擇問題?！?

他說，在宏觀調控中必須注意一點，“也是我認為此次政府工作報告解決的較好的一點，就是一定要避免務虛名而招實禍。比如，現在，幾乎全世界都認為安倍經濟學是一種飲鴆止渴的調控方式，如果僅僅是為追求漂亮的經濟數據而采取措施，很容易帶來巨大的后遺癥。而反觀我們現在的調控政策，則是很冷靜、客觀的，體現了很強的專業(yè)性。”

關鍵詞：

彈性設計

報告內容： 在談及實現今年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目標任務，要把握好的原則和政策取向時，報告提出，向深化改革要動力。改革是最大的紅利。在談到2014年重點工作時，政府工作報告又一次強調，要以深化改革為強大動力，以調整結構為主攻方向，以改善民生為根本目的，統(tǒng)籌兼顧，突出重點，務求實效。

謝魯江指出，報告還有一大特色，就是強調本屆政府的改革是體制改革任務更重于經濟增長任務。比如，針對2014年的工作，更多是部署改革任務，通過這些改革促進經濟增長實現經濟發(fā)展目標，而并不是說，作為政府工作目標，今年無論如何要保住GDP7.5%增速的概念。在這里包括了指標設計，盡管將經濟增速設計為7.5%，但加了“左右”兩字，很有彈性。

如何看待這個彈性設計？他表示，盡管報告沒有明確表現，“但我認為，這個報告和十八屆三中全會一脈相承。既然要讓市場發(fā)揮決定性作用，那么經濟增長的結果就應該是市場調節(jié)的結果，而非政府工作的結果，我認為它體現了這個思想?！?/p>

“關鍵點是，以誰為主來達到這個指標？是以政府為主還是通過市場、通過釋放企業(yè)的活力達到，兩者有巨大的區(qū)別。報告則體現了，要通過體制改革、通過釋放市場和企業(yè)的活力達到經濟發(fā)展指標，而不是靠政府的拼命拉動。”他說，過去很多時候，我們的經濟增長結果都是政府工作的結果，經濟發(fā)展往往在最后變成了政府應該完成的任務，但按照報告中的改革邏輯，這變成了不是由政府來調整經濟增長目標，而是要看政府如何激發(fā)社會活力達到這個目標，這是經濟發(fā)展主導思路的很大變化。

“所以，看左右兩字，是因為它是很彈性的，不是硬性指標。當然，如果達到了這個指標，就可以解決就業(yè)，保持經濟適度增長，并且使經濟結構的調整沒有太大壓力，這是最理想的經濟運行指標和區(qū)間?！彼硎荆哉f這個報告接地氣又隱含深思維，就是這種邏輯上的轉變。

關鍵詞：

投資乘數、消費函數

報告內容： 談及消費和投資，報告指出，要增強內需拉動經濟的主引擎作用。并指出，擴大內需是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也是重大的結構調整。要發(fā)揮好消費的基礎作用和投資的關鍵作用，打造新的區(qū)域經濟支撐帶，從需求方面施策，從供給方面發(fā)力，構建擴大內需長效機制。

謝魯江表示，看到這個提法，一些沒有經濟學基礎的人可能會認為，要發(fā)揮好消費的基礎作用和投資的關鍵作用是矛盾的。實際上這是經濟學概念，如何理解兩者之間的關系？

要厘清兩個概念：投資乘數、消費函數。簡單而言，投資乘數就是，投資增加一倍會對國民收入的增長帶來多大的倍數，比如，投資增一倍，國民收入增長5倍，投資乘數就大，說明刺激投資對國民收入增長帶來的影響很大。但如果投資增大一倍，國民收入增長僅增長一點多倍，投資乘數就小，對國民收入增長帶來的影響和效果就小。

而投資乘數的大小又取決于消費函數，簡言之，消費函數就是消費在整個國民收入中所占的比重，消費占的比重越大投資乘數就越大，消費占的比重小投資乘數就越小。目前，我國的投資乘數較小，也就是增加一倍的投資，可能對國民經濟增長的拉動效果很差，其原因就是消費比重太低，因此，要想增加提高投資對拉動國民收入增長的效果，就必須增大消費的比重。

對我國而言，由于消費的比重一直下降，因此投資乘數效果下降，造成我們拼命拉動投資，希望以此拉動經濟增長，但效果很差。此外，靠投資拉動經濟增長時又有兩個選擇，是靠企業(yè)的投資還是政府的投資，如果投資乘數不好，靠企業(yè)投資拉動經濟增長效果很差，就只能更加依靠政府投資來拉動經濟增長，又導致了地方債務的出現。而要想突破這個怪圈，必須要調動企業(yè)的活力，從提振消費入手。

“這表示，以后我們改革的主要方向是不能靠政府投資拉動增長而是要靠企業(yè)投資拉動增長，所以要調動企業(yè)的活力，要給企業(yè)資源、利益，降低企業(yè)成本，其中一個關鍵點就是要幫助企業(yè)節(jié)約成本尤其是行政審批成本?！彼f，總理下如此大的決心減少政府的行政審批的深刻含義正在這里，如果沒有很明確的專業(yè)知識，僅僅覺得減少行政審批就是為了便民，那是沒有讀出其中深意。只有具備經濟學的專業(yè)背景，才能對政策的質量和深意有更深刻和準確的理解。 文/本報記者趙琳琳、謝綺珊、吳婉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