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釋之：荒唐的“假藥”

法律到底是保護受害者，還是要制造受害者？

藥品真假與否，不是看藥品本身。只要沒有獲得批文，一律算假藥。銷售行為是否有罪，不是看是否對人造成傷害，而是看有沒有經(jīng)過政府部門的批準。即便是沒有受害者只有受益者的行為，只要是未經(jīng)批準，就是犯罪。

財知道：近日曝多起從印度、日本等地代購藥品案件，當事人被以銷售假藥罪判刑，你怎么看？

胡釋之：這有些荒唐。這些所謂的假藥不是我們通常從字面理解的假藥，欺騙患者的藥，謀財害命的藥。而是從國外進口的真藥，幫患者治病的藥，幫患者省錢的藥。也就是說，這些當事人并沒有干傷害人的壞事，相反，是干了幫助人的好事。那怎么就變成犯了銷售假藥罪，還要被判刑呢？幫人治病的真藥緣何變成了有罪的假藥？

這樣看下去，你就會看到，他們的罪只是因為未經(jīng)政府部門的批準就進口銷售，他們所售藥品的假只是因為沒有獲得政府部門的進口藥品注冊批文。

這是很值得深思的怪象。藥品真假與否，不是看藥品本身，而是看有沒有獲得政府部門的批文。即便是實質(zhì)意義上的真藥，只要沒有獲得批文，一律算假藥。你的銷售行為是否有罪，不是看是否對人造成傷害，而是看有沒有經(jīng)過政府部門的批準。即便是沒有受害者只有受益者的行為，只要是未經(jīng)批準，就是犯罪。

這樣一來，你就弄不明白這法律到底是意在保護受害者，還是要不惜制造受害者以保護政府部門的審批權(quán)？違法犯罪變得與干壞事害人劃不上等號，而與有損政府權(quán)力劃上等號。

這樣的法律只能叫法制（rule by law），而不能叫法治（rule of law）。它不是保護公民權(quán)利，而是保護政府權(quán)力。要真正建立法治，就必須廢除這種偽法律，廢除這種審批，保護公民自由權(quán)利不受侵害。如此才能回歸法律本身的尊嚴，讓大家視法律為保護自己權(quán)利的朋友，而不是傷害自己的敵人。

電影《達拉斯買家俱樂部》里，身患艾滋病的男主角面臨的選擇就是，要么無藥可治活活死去，要么違法從國外進口藥品幫助自己和其他患者延長性命。如果法律置人于如此境地，法律如何還能有尊嚴？人們又如何遵守？如此“法律”難道不是在鼓勵大家漠視法律，鼓勵大家違法？因為你不違法就要受傷害。

很多人沒想過要違法犯罪，因為他沒想過要干壞事害人，他只是想讓自己活好點。是不合理的法律找上門來說他違法犯罪了。

法律不是為了定罪而定罪

法治的精神是假定所有人事先無罪，需要司法者找出當事人有罪的證據(jù)來，而不是事先假定當事人有罪，要當事人證明自己無罪。法律是為了減少真正的犯罪，不是為了定罪而定罪。

財知道：國外藥品一般缺乏中文標識，銷售者容易以假亂真，所以未經(jīng)政府審批注冊一律視作銷售假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吧？

胡釋之：這是典型的違反法治精神的有罪推定。不排除有人會利用患者不懂外文以假亂真、欺騙患者，但怎么可以因此認定所有自行銷售國外藥品的就都是在銷售假藥呢？有證據(jù)證明他并沒有以假亂真、欺騙患者也不行？這和因為有人拿菜刀傷人，就認定每個未經(jīng)政府允許使用菜刀的人都有罪有何區(qū)別？多數(shù)人只是拿菜刀在自家廚房切菜啊。

如果定罪不看實際的傷害證據(jù)，只看主觀的可能性，那有什么行為不能被認定為有罪？這樣的法律會多可怕？法治的精神是假定所有人事先無罪，需要司法者找出當事人有罪的證據(jù)來，而不是事先假定當事人有罪，要當事人證明自己無罪。更可怕的是，很多時候都是證明并無實際傷害，也做有罪處理。

我看有個法庭報告就白紙黑字寫著，“關(guān)于被告人犯罪情節(jié)較輕，主觀惡性較小，出售的藥品沒有造成危害性，建議對被告人適用緩刑的辯護意見，理由不能成立，不予采納，故作出前述判決。”請問理由為何不能成立？沒有造成危害性為何還非要定罪？這就不能不讓人要問，這種法律到底是為了減少真正的犯罪，還是為了定罪而定罪？

法律合理，才有權(quán)威

很多沒有受害人的行為也被定罪，違法犯罪和干壞事害人漸漸聯(lián)系不起來。很多法律已經(jīng)不是在保護受害者而是在利用法律的權(quán)威制造受害者。當法律失去人們的內(nèi)心擁護和真誠信仰，你可以想見法律尊嚴從何談起。

財知道：有不少人認為，這樣定罪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違法了當然就有罪，至少算藐視法律罪。你怎么看？

胡釋之：法律的尊嚴源自法律的合理性，源自法律對罪惡的打擊，對良善的保護，對正義的捍衛(wèi)，對每個人尊嚴的捍衛(wèi)，“源自人民的內(nèi)心擁護和真誠信仰”，可不是說僅僅因為把它叫法律，或是因為它背后有強制力。法律必須首先真的是法律，而不只是有強制力的威懾。

為什么要懲罰違法者？是因為你干壞事害人了，而法律是規(guī)定你不能害人的，所以你害人你就違法了，就要依法懲罰你。源頭是因為你害人，所以違法，你不害人你就不會違法。法律有了這樣的公正性和合理性，法律的權(quán)威也才建立了起來。人們通常也就會把違法和害人聯(lián)系起來，對于違法者也抱有對害人者的道德譴責。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法律是道德的最后底線。”

但法律的這種權(quán)威性經(jīng)常被冒用，很多沒有受害人的行為也被定罪，違法犯罪和干壞事害人漸漸聯(lián)系不起來。久而久之，就出現(xiàn)一種奇怪現(xiàn)象：人們聽到說誰違法犯罪了，已經(jīng)很難和他干壞事害人了聯(lián)系到一起，而僅僅是聯(lián)想到這倒霉孩子違法了；對他不是報以道德譴責，反倒是報以高度同情。因為很多法律已經(jīng)不是在保護受害者而是在利用法律的權(quán)威制造受害者。當法律失去人們的內(nèi)心擁護和真誠信仰，你可以想見法律尊嚴從何談起。

所以說，要重建法律尊嚴，要真正維護法律權(quán)威，就要認識到法治是良法之治，是良知之治?？繌娏S護不合理惡法是不可能增加法律權(quán)威的，只會是損之又損。

胡釋之系宏觀經(jīng)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