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大師張大千的悲哀

2013年01月07日 10:09
來源：東方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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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清

曾熙

張大千與李秋君

李秋君作品

李瑞清為張大千書五言聯(lián)

諦閑法師

《張大千的世界》是1968年五月出版的書，作者謝家孝(記者)采訪張大千連載于報紙而匯集成書的，其中張大千“傳奇”故事多出于此書，而后為眾多年譜作者所采用。

港臺及內(nèi)地出版的張大千傳記、年譜多不勝數(shù)，張大千的傳奇故事也被采入影視作品。然而，構(gòu)成傳奇的故事不少違背歷史真相，純粹是張大千個人的杜撰或歪曲。根據(jù)張氏履歷箋證五則，就其早年拜曾熙、李瑞清為師的年代，在寧波觀宗寺與諦閑法師徹夜辯論，1920年與李秋君結(jié)為知音，1924年秋英會成名說，1925年個人畫展說進行鉤稽，或能還其本相。《東方早報•藝術(shù)評論》本期刊發(fā)其中前三則。

王中秀

有關(guān)張大千的書籍可謂汗牛充棟，之夥之雜，在眾多近現(xiàn)代畫家中，可謂無出其右。筆者在梳理近現(xiàn)代書畫史料之余，偶爾涉及數(shù)種類乎張大千年譜年表的書籍，讀來總有一種怪怪的詭異感。

所謂詭異感來自何處，我也捉摸不透，強而言之，可能是八卦精神無意間滲入研究導致的。當下戲說古代皇帝的影視作品，八卦故事多，可讀，無害也無益。張大千的某些研究類同于這類“戲說古代將戲說當作正史，形成了張大千滿身故事?？扇松皇?，哪里來的這么多故事，尤其是文人。如其不然，大半還不是杜撰出來的。筆者沒有研究過張大千，而張大千仍然屢屢“強行”出現(xiàn)在筆者瀏覽的史料里。這里指的史料，是即時記載而非前塵依稀下的口述?？谑霾⒎遣豢沙蔀闅v史，那只是在史實湮沒無存的情況下，不得已的補充。如果大半依靠這類材料而筑構(gòu)一個人的歷史，那就戲說多而真實少了。我總覺得，史料里的張大千不完全是故事里的那樣。

本文嘗試就筆者瀏覽所及的張大千上?；顒拥臍v史文獻，對諸多有關(guān)其個人史的記述有悖史實作部分加以箋證。鑒于不知錯誤記述出于何書，故本文所箋證的，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不專指某書某文。希望本文箋證對張大千研究有所撥正作用。

拜師說

張大千的老師有二位：李瑞清又稱清道人，曾熙又稱曾農(nóng)髯。至今所有的記載，無論是傳記、年表，都眾口一聲地說是1919年拜師。這幾乎是鐵板釘釘?shù)蔫F案。此說最早出處我沒有考證過，但這鐵證不鐵已經(jīng)也是鐵板釘釘?shù)牧恕?/p>

事情最早引起質(zhì)疑的是今2010年年初在臺北歷史博物館舉行的《張大千的老師——曾熙、李瑞清書畫特展》的一件展品。這幅作品是李瑞清為張大千集瘞鶴銘書寫的五言聯(lián)，聯(lián)曰：“此亭惟爽?N，厥詞不浮華。季蝯仁弟索集鶴壽字本字，丁巳四月，清道人?！?《張大千的老師——曾熙、李瑞清書畫特展》的臺北歷史博物館2011年4月)此聯(lián)由張大千題籤，具有無可懷疑的真實性。這副五言聯(lián)曾迷惑了研究張大千多年的傅申先生，他在《曾熙、李瑞清與門生張大千》(同前)一文中他專列一節(jié)“大千拜曾、李二師的時間”，進行多方辨證，但最終囿于孤證，只能遺憾放棄“提早大千拜李師的年代到一九一七年”的推斷。

1919年拜師的舊說的慣性力量太強大了?！稄埓笄氖昊仡櫿棺孕颉防铮瑥埓笄ё约赫f的：“二十歲歸國，居上海，受業(yè)于衡陽曾夫子農(nóng)髯、臨川李夫子梅盦，學三代兩漢金石文字、六朝三唐碑刻?！庇质撬队浽疃煛防镎f的：“在我拜曾、李二師門下之先，曾經(jīng)留學日本。”(《張大千先生詩文集》，臺灣故宮[微博]博物院編，1993年6月)無怪乎所有涉及拜師的文字都無可選擇。而曾熙在《張善?I畫例》(原件)說的“髯居上海之三歲，季爰居門下”這句有點模棱兩可的話理所當然地納入了1919年拜師的陷阱。

就情理而言，拜師在東渡前還是東渡后這么不易搞錯的事居然記憶有誤，真叫人匪夷所思。為什么他要這么做，我們不清楚，然而張大千就是這么說而且這么寫的。

張大千搞錯了的這個事情，卻被他留下的墨跡打破了。一件張大千1922年題“千秋萬歲”六朝銅鏡拓片的出現(xiàn)使我們看到了被掩蓋數(shù)十年的真相，他的題跋是：“壽世之竟(即鏡)，秦漢為多，六朝物僅此一見。五年前，曾以之壽梅師，梅師沒，不愿假作它人壽，重以筠廠先生命，完我趙璧，脫之以公諸愛我兼竟(鏡)者。壬戌五月既望，德庵先生索??片，因識數(shù)語于此，大千居士爰?！?原件，曾迎三藏)

1922年壬戌五月朝前推五年，正是1917年丁巳四月的前后。

張大千初到上海，沒有馬上東渡，而是拜師李瑞清學書。壬戌四月是陽歷的五六月份，李瑞清的生日是陰歷七月初九日(《李氏族譜》)，1917那年陽歷是10月22日。顯然，即使張大千當年東渡，也在下半年了。

曾熙1924年為張大千訂的潤例小傳《季蝯書畫例言》中有云：“張蝯，字季蝯。內(nèi)江人。生之夕，其母(按：曾友貞)夢黑蝯，坐膝下，覺而生季。因名蝯，字曰季蝯。季性喜佛，故曰大千居士?！?季入學校數(shù)歲，謂科學少生人之趣，不足學。遂東渡，與日本名宿參論中日畫理。又以日人新舊煩離不足學，歸游名山，日與僧人言禪學。一日執(zhí)贄就髯席，請曰：愿學書。髯曰：海上以道人為三代、兩漢、六朝書，皆各守家法。髯好下己意，不足學。因攜季見道人。道人好奇，見季年二十余，其長髯且過髯，與語更異之，繇是季為髯書，復為道人書。

且不論曾熙這里也把拜師時間拖到張大千日本歸來，也不論這里他模糊了張蝯的名字是誰給取的，從張大千“壬戌四月”即李瑞清為他書寫聯(lián)語時，已經(jīng)稱呼他“季蝯仁弟”來看，他既用了“季蝯仁弟又用了師生之間的稱呼，則應該拜曾在先，拜李在后了。

排除這里依然存在的不確定因素，讓下面我們復原當年發(fā)生的事情本末。

張大千到上海的1917年，恰逢曾熙自湖南衡陽來滬一年多點時間。曾熙是1915年的10月份來上海。其時母親去世，袁世凱復辟的氣焰日高一日，本來擔任湖南省參議院副議長的曾熙在參議院被取取締，繼續(xù)留在湖南已經(jīng)沒有希望。在李瑞清、譚延闿的影響下，到上海暫居。1916年初開始訂潤賣字。在李瑞清開辟出來的上海書畫市場，曾熙很快得到社會認可。據(jù)《譚延闿日記》里，譚氏說賣字生意頗不賴。經(jīng)過一年的賣字生涯，曾熙建立起大書家的聲譽。這種聲譽，可能導致下面的一幕。

張大千拿著拜師的贄禮，登曾熙之門，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是曾熙描述的：張大千說明來意，曰愿從曾熙學書。曾熙對曰我的書法不及清道人，不足學。于是帶張大千見李瑞清。李見張大千大胡子比曾熙還長而濃，頗奇之。問答之間，更奇之，于是張大千從他們兩人學書。

然而，這年年底曾熙生了場大病，到南京找日本醫(yī)生醫(yī)治。病雖痊愈，鄉(xiāng)思卻撲面而來。他已經(jīng)做好回鄉(xiāng)的一切準備，如果不是李瑞清和譚延闿的勸阻，他真的就回衡陽了，而張大千回國就見不到老師了。鄉(xiāng)下家里被搶又加重了曾熙的思念，這種思念使他徹夜難眠。還是得感謝李瑞清和譚延闿的勸說，曾熙決心將夫人接到上海定居，一切才安頓下來。這中間的波折，回滬的張大千并不知曉。

張大千1919年暮春從日本歸滬，和曾李的交往才密切起來。以下我們對所見文獻做一簡述：

5月9日己未四月十日，張大千造曾熙門問學章草，曾熙書五言章草聯(lián)贈之。

此間學曾李書，曾熙評為“皆有風骨，一見驚嘆，蓋其書才，求之近世，良不易得”

己未仲夏，張大千將入蜀省親，以何紹基聯(lián)相贈。翌日張大千來辭，曾熙正遇不適，匆匆而別。

己未五月張大千從重慶寄來字課與張善?I所畫的冊頁，曾熙與李瑞清觀之，頗贊許，五月廿九日回信請其代購王湘綺手校詩文選。

此際，曾熙題張大千寄來的張善?I畫冊，因?qū)ζ洳皇煜?，誤將“善?I畫均題為“善存”

己未六月朔，復寄信張大千，贊其“得弟吾門當大”

己未七月，張大千從重慶郵寄紫油、厚樸，當然未忘記寄上筆潤，告以聞父病將即歸。

己未秋，張大千與李瑞清宴于曾熙齋寓，張大千請李示以筆法。

此際與曾李同張大千至狄平子平等閣觀其藏畫。(王中秀、曾迎三《曾熙年譜長編》，待刊)

也許，張大千年表將會發(fā)生某些變化。

與諦閑法師的辯論

與諦閑法師辯論是張大千“百日和尚”故事里的“亮點”。故事是張大千口述由《張大千的世界》的作者謝家孝敷衍成文的：

當時佛門中聲望最高的，是寧波觀宗寺的諦閑老法師，我決定到寧波去求見諦閑老法師，我由松江募化到了寧波，觀宗寺的知客僧，對我這個野和尚閉門不納。我回到小客棧去想辦法，就寫了一封信給諦閑法師。據(jù)說諦閑法師正在閉關(guān)，外人見不到，我這封信發(fā)生了效果，老法師回信叫我去見他，觀宗寺的知客僧一見是我，大不高興，說我這個野和尚不知趣，又來找麻煩，我笑著告訴他，這一次是你們老方丈請我來的，直到出示了諦閑法師的信，他才無話可說，讓我進門。

諦閑法師要我去，是看了我的信，認為字里行間頗有靈性，我與老法師天天論道，聽他談經(jīng)說法，我雖說原本是去觀宗求戒的，但到要燒戒時我又懷疑了。

我與老法師辯論，我說佛教原沒有燒戒這個規(guī)矩，由印度傳入中國初期，也不興燒戒，燒戒是梁武帝創(chuàng)造出來的花樣，梁武帝信奉佛教，大赦天下死囚，赦了這些囚犯，又怕他們再犯罪惡，才想出燒戒疤這一套來，以戒代囚！我說我信佛，又不是囚犯，何必要燒戒，不燒戒也不違釋迦的道理。

諦閑法師說，你既是在中國，就應遵奉中國佛門的規(guī)矩。他又譬喻說，信徒如野馬，燒戒如籠頭，上了籠頭的野馬，才變馴成良駒。我回答他說，有不需籠頭的良駒，難道你老人家就不要么？老法師笑而不答。

諦閑老法師當時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我二十剛出頭，少年氣盛，辯論時老法師好耐心，我曾口出妄言說：您老人家是當代高僧，可是我已經(jīng)得道成佛你不知道：老人家笑叱我一句：“強辭奪理”！

辯論了一夜，并無結(jié)論，老法師并未答應我可以不燒戒。我記得那天是臘月初八，第二天就要舉行剃度大典，我實在想不通，要我燒戒也不甘心，終于在臘月初八那天，我逃出觀宗寺！(《張大千的世界》，謝家孝著，1968年5月)

原文都是加引號的，即以張大千第一人稱敘述的，除了這一點，筆者連標點也遵循原文。

這里得說明一下。記者對張大千的訪談，是隨訪隨寫隨登載的，這點張大千是心知肚明的，他有時還會問記者“今天你寫到哪里了？”之類的話。他是“認真”的訪我們來看看他這席“認真”話吧。

張大千說他到寧波時候，諦閑法師正在“閉關(guān)”?？墒俏覀儾楸??虛法師的《影塵回憶錄》也沒有發(fā)現(xiàn)此際諦閑“閉關(guān)”的影子。

??虛法師《影塵回憶錄》是法師口述，弟子筆記，復經(jīng)法師刪定的。其中記述了他在觀宗寺的生活，而正好覆蓋了張大千說他在觀宗寺的時期。

??虛法師1918年春間隨同諦閑法師到北京講經(jīng)，到同年七月間回寧波，回到寧波諦閑法師就全力籌畫辦觀宗學社，沒有閉關(guān)的紀錄。??虛法師說：

觀宗寺，除平常在講課的時候，修一小時的止觀外，每到冬至節(jié)後，就把經(jīng)都包起來，大家一齊進禪堂，打禪期，末了還要打幾個佛期，有時候，要在外面請幾個有工夫有見地的老班首，去指導開示，我在那里，整參了三冬。

……

打禪期的時候，隔四天要考問一次工夫。去的時候，要穿袍褡衣持具，到班首師傅，或到方丈和尚那里，拍！拍！拍！三彈指，請進屋去，問訊展具，禮佛三拜，長跪合掌。問的時候，要把自己的見地實話實說，這時也有說“空”的時也有說“有說的時其說不一。末了班首師，總要打幾香板，呵斥一頓。

“飯桶！好好回去再參！”

……

有一次，我到諦老那里去請教，頂完禮后，他老先問：

“你用的功夫怎么樣？”

“沒別的！”我說：“最初坐的時候，妄想直起，像海里的波浪一樣，前浪逐後浪，后浪逐前浪的不斷，抑制也抑制不住，心里很著急。后來我不抑制它，反而用觀照力來觀它，觀看妄想究竟從何處起，這樣一觀，妄想就沒了，沒了又起，起來再觀。時間長久，慢慢的妄想就不起了，心里也很恬靜很自然了。

“嗯——”諦老說：“你算會用功咧！就這樣好好回去修吧，以后可以不用再來。

我見別人去考問功夫的時候，總要受幾句呵斥！挨幾下香板才回來……(《影塵回憶錄》，??虛老法師述，大光法師記述，壬申六月二十二日)

顯然，張大千去寧波(如果真去了的話)，沒有逢上諦閑法師升壇講經(jīng)。不知道張大千與諦閑法師“天天論道，聽他談經(jīng)說法”，徹夜與之辯論，觀宗寺“臘八”燒戒是怎么來的。照理，他應該挨了不少下“香板”吧？

李秋君

李秋君是張大千龍門陣里的“調(diào)味品”，是張大千粉絲津津樂道的花邊新聞主角。嚴肅的年表僅紀1920年張大千22歲與之相識結(jié)為知音。這條履歷，和其他不少張大千履歷一樣，不標注材料的出處。這種不標注出處的履歷，就像張大千母親生他之前夢見黑猿投胎一樣，叫人懷疑吧，卻無從著手，叫人相信吧，卻查無實據(jù)又迷竇重重。

李秋君出身寧波名門，師從吳杏芬習畫，1928年際訂潤鬻畫，就是從這個時期，上海傳媒上開始出現(xiàn)她的小影和信息。作為會員，1929年她與大哥祖韓一起參加藝苑現(xiàn)代書畫展覽會。其后參與了包括1931年春在日本舉辦的元明清古畫暨中日現(xiàn)代畫展覽的現(xiàn)代畫征集工作。1934年中國女子書畫會成立，她被選為執(zhí)行委員兼常委、監(jiān)委。馮文鳳回粵為其父做六十大壽，離滬近年，其間她是主持會務人之一。雖無沉魚落雁之貌，李秋君卻不失為民國名媛之一。

李秋君的父親是李薇莊。故事是從新聞記者謝家孝與張大千訪談開始的。時在1967年。這些訪談經(jīng)記者敷衍成文連載報端，并匯集為《張大千的世界》一書于1968年5月問世。自此這部《張大千的世界》成了后來為張大千立傳記或撰年表者汲取材料的主要源頭，被奉為“信史”

就是這位記者從張大千嘴里聽到了李薇莊看中四川小伙子張大千，要把李秋君嫁給他的故事。記者肯定不知道李薇莊是誰，但他沒有寫錯字，對，李薇莊看白紙黑字，一字不拉，要不是張大千寫給他看的，他恐怕絕對不會一字不誤地寫出這三個字來。

這段八卦段子真是繪聲繪色，記者名之曰“百歲千秋金石情”，錄于下面，與讀者奇文共賞：

這段屬于大千先生純情戀愛的對象，是一位名門閨秀的女畫家。他說：“寧波李家名門望族，世居上海，我在上海的日子，多半在李府作客，李府於我家世交，李府的上一輩二伯父李薇莊，也是老革命，與先烈陳英士是好朋友，民國成立后，曾任上海市民政廳長。李府的三小姐李秋君，是滬上的才女，家學淵源，詩詞書畫皆能，若問我誰是我的知音，我會毫不猶豫的答復說：李秋君！”

“這位三小姐與我常談畫論書，因為我們是通家之好，李府上下由老太太到傭人，個個對我都好，從不見外，我住在他們家里絕無拘束之感，而三小姐對我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

“秋君小姐與我是同庚，記得在我們二十二歲那一年，李家二伯父薇莊先生，有一天把李祖韓大哥、秋君小姐及我叫到身邊私談，二伯父鄭重其事的對我說：‘我家秋君，就許配給您了……’一聽此言，我是既感覺，又惶恐，更難過，我連忙跪拜下去，對二伯父叩頭說：‘我對不起你們府上，有負雅愛，我在原籍不但結(jié)了婚，而且已經(jīng)有了二個孩子！我不能委屈秋君小姐！’他們的失望，我當時的難過自不必說了，但秋君從未表示絲毫怨尤，更令我想不到的，秋君就此一生未嫁！”(《張大千的世界》，謝家孝著，1968年5月)

讀者注意，作者這里用了張大千第一人稱，還使用了引號，也許措辭會和這里寫的不一樣，而其原意顯然出諸張大千之口。

寫這段文字的謝家孝被蒙在鼓里，還好他不知道張大千祭出的這個人到1920年已經(jīng)死了六七年了，如果謝某知道真情，我想他一定以為白日撞見鬼了！

李薇莊是李秋君的二伯父嗎？從馬其昶撰的李薇莊墓表看，李有七子，長子祖韓、次子祖夔、三子祖模等等，女四人。(《民國人物碑傳集》)不知道張大千如何安排的。將李秋君從女兒身份弄到侄女地位了。再說，張大千說李薇莊與張大千家世交，盡管張大千繞著彎彎說了半天，我們到底也弄不清是什么“世交，

李秋君的父親李薇莊可不是個尋常人物。他名厚礽，1873年生，是寧波巨富李也亭之孫，辛亥革命前數(shù)年，任江蘇裕蘇官錢局總辦。李家是大家族，分乾、坤兩房，李薇莊是坤房七人之一。1908年李薇莊游日，通過在日的世交趙家藝加入同盟會。回國后，利用他的地位為革命黨人輸送資金。由于資金出現(xiàn)巨虧而暴露，以舞弊案鋃鐺入獄。這就是清朝覆亡前轟動一時的“李氏破產(chǎn)案”

據(jù)說現(xiàn)在環(huán)繞所謂李氏破產(chǎn)案有二說。一種說法是武昌起義，上海革命黨人謀響應，李氏向陳其美資助十萬大洋，不料事發(fā)。一種說法是事發(fā)因借貸過度導致的資金鏈斷裂，李氏打報告請求江蘇藩司陸鐘琦臨時撥款作周轉(zhuǎn)，不料陸見到報告清單有其子借款，惱羞成怒，將李薇莊下獄監(jiān)管。

史料顯示，前說不合實際，李氏事發(fā)早于武昌首義。早在1911年5月29日時報上便有“調(diào)查李薇莊資產(chǎn)案”的消息。消息如下：

裕蘇官銀錢局總辦李因舞弊案虧空數(shù)百萬，奉蘇省撫、藩兩憲飭將李之職銜詳革，又將其家產(chǎn)查抄歸入公款。茲以查得上海?貌導吧骷巧炒攀狄燈奈腦?，因即惮|粱Φ潰⒃遼蝦Ｊ鷥轄舨櫸狻＠钚展謇鈐?裳等呈明商會，稱此項公產(chǎn)早經(jīng)抵押，且李亦經(jīng)分析多時。(下略)

此案糾纏好幾個月，直至上海光復，李薇莊才恢復自由。出獄不久他與于右任、伍廷芳、李平書等發(fā)起1911年12月24日在二馬路老的寧波同鄉(xiāng)會召開的“敬禮海陸軍大會”。而由于心情抑郁，癸丑十二月即1913年底或1914年初二次革命失敗后不久便撒手人寰，那時李秋君年方十四五。

當身陷囹圄之際，李薇莊寫了二首《秋夜感懷》，書于扇子正反面。李氏逝世后，長子祖韓、次子祖夔將兩面扇葉裝裱成冊，曰“雙?遺詩征題集”，遍請名流題詠。孫中山為題“子孫永?！彼淖?。

1919年時報刊出部分題詠，有易實甫、羅癭公、狄平子、陳三立、嚴范孫、袁伯夔、吳昌碩、黃山壽等。1930年代，黃賓虹還作畫題跋于此冊之上而刊于畫冊。

不知道讀者注意到上面那段八卦文里的一段話，即張大千向“李薇莊”磕頭時說的一席話沒有？張大千說：

我在原籍不但結(jié)了婚，而且已經(jīng)有了二個孩子！

說這話是在1920年即張、李結(jié)為知音的時段！我不知道張大千生第二個孩子是什么時候，而檢索張大千傳記里得知，1922年張大千“因與曾正容婚后兩年未育，在內(nèi)江續(xù)娶黃凝素”。(《張大千全傳》，李永翹著，花城出版社1998年4月)

這又像是見了鬼似的，莫非張大千中了邪，見鬼說鬼話？

于是，張大千什么時候結(jié)識李秋君的又成了謎。我們得問：真的是1920年么？

我不了解晚年張大千的心理狀況，他為什么對這段他視作“純正戀情”也不放過？這不能不令人聯(lián)想到舊社會上海的“白相人”。如果張大千真的珍重這段戀情，他會這么“八卦”么？我想此際的他矯情多于真情了。嗚呼！張大千的悲哀?。?未完待續(xù))

【原標題：張大千的悲哀——張氏履歷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