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爭北搶“過云樓”

2003年國家文物局審議通過《文物拍賣管理暫行規(guī)定》中的第16條：“國家對文物拍賣企業(yè)拍賣的珍貴文物擁有優(yōu)先購買權?！苯K實成拍賣公司的拍賣師徐實均認為，這僅僅屬于部門規(guī)章，并不能作為法律依據(jù)。但在此“暫行規(guī)定》之外，《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第58條規(guī)定：“文物行政部門在審核擬拍賣的文物時，可以指定國有文物收藏單位，優(yōu)先購買珍貴文物。購買價格由文物收藏單位的代表與文物的委托人協(xié)商確定?！毙鞂嵕J為，這過云樓”藏書的落錘意味著合同的生效，在合同有效的前提下，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符合《民法》《合同法》《物權法》等各色法律條款，不能侵犯第三人買受人的權益，包括委托人的權益。他說，如果最終過云樓藏書歸北大所有，對鳳凰集團非常不公平。

而律師張世亮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由北京文物局發(fā)布的對于“過云樓”優(yōu)先購買權規(guī)定，屬于部門規(guī)章，而非法律條款，與《拍賣法》《文物法》等法律法規(guī)有相沖突的地方。遇到此問題時，《拍賣法》《文物法》應優(yōu)先考慮?！@和拍賣師徐實均的看法是一致的。

北大拍賣時已放棄？

拍賣師徐實均對北大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還有一個質疑是，北大當時也在拍賣現(xiàn)場。據(jù)北京大學在官方網(wǎng)站上發(fā)布的消息，拍賣當天北大是參與競拍的唯一國有文物收藏單位。徐實均認為，北大與鳳凰集團在同等條件下，共同作為競買方競價，而在現(xiàn)場北大肯定是覺得價格高了最終放棄，過云樓藏書被鳳凰集團拍得，這可以視為北大放棄了優(yōu)先購買權。

徐實均進一步解釋說，所謂國家文物優(yōu)先購買權，是指國家依照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在出賣人出賣珍貴文物于第三人時，享有在同等條件下優(yōu)先于第三人購買的權利。而北大這次并沒有按規(guī)定在“同等條件下下使用優(yōu)先購買權：“北大應當在拍賣‘過云樓’的當天與鳳凰集團當場作為競買方，在鳳凰集團應價1.88億元時用優(yōu)先購買權。

徐實均認為，在拍賣現(xiàn)場放棄競拍的北大，卻在事后宣布對“過云樓”藏書使用優(yōu)先購買權，這也違背了《拍賣法》?！皟r高者得”的拍賣法律制度是拍賣的首要權威性拍賣規(guī)則。

6月18日，鳳凰集團發(fā)表的公開律師談話中，第一條就是：北京大學行使所謂“優(yōu)先購買權”于法無據(jù)：“6月初匡時公司組織過云樓藏書拍賣，實質上就是市場拍賣行為，應適用《拍賣法》的相關規(guī)定。在市場拍賣中，即使擁有優(yōu)先購買權的一方，也應在拍賣現(xiàn)場在同等條件下提出行使其優(yōu)先權，如不行使即喪失權利。本次過云樓藏書現(xiàn)場拍賣時，事實沒有任何一個競買人提出過優(yōu)先購買主張，在拍賣成交后再要求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顯然沒有法律依據(jù)。

而在北大圖書館館長朱強接受《新京報》的訪問里可以找到北大對此疑問的解釋：“一開始我們就決定買，我們不希望這批書落入私人或企業(yè)手中，我們參與了當天的競拍，我們不可能老是跟企業(yè)比著舉牌。我們?yōu)槭裁匆敃r就決定(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栽谄咛炱谙迌刃惺惯@一權利呢？這是完全可以的，是法律允許的。

國家文物局三緘其口

北大方面宣布欲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之后，江蘇省在6月12日緊急致函國家文物局和北京市文物局，確定此前的收購由國有文博單位南京圖書館和江蘇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實施，省委、省政府全力支持藏書回江蘇。當接受記者采訪時，江蘇省文物局局長龔良認為北大的舉動“合理”，因為按照目前對文物拍賣的管理規(guī)定，北京文物局對北京匡時拍賣的標的過云樓藏書負有審核責任，在審核之后出具了《關于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12春季拍賣會過云樓藏書專場文物標的審核的批復》文件，這完全是符合規(guī)范的。該書其中五件為國家一級文物，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是國家寶貴的歷史文物，國有文博單位具有優(yōu)先購買權，合情合理。龔良表示，早在“過云樓藏拍賣之前，就已經發(fā)出公示，在拍賣結束的七個工作日內，國有文物收藏單位對這批藏書具有優(yōu)先購買權。這實際是與競拍人形成一種約定，參加拍賣即視為認可此約定。所以對北大宣布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無異議。

同時龔良也補充，“過云樓”藏書回歸江蘇是最好的歸宿，如同廣大江蘇人民一樣希望“過云樓”藏書最終能夠回歸故里，企盼與存于南圖3/4的“過云樓”藏書合璧，這才能發(fā)揮它最大的文物價值。

北京市文物局工作人員在接受采訪時則表示，“優(yōu)先購買權”是根據(jù)《文物保護法》的規(guī)定來的：“一級文物上拍，我們在審核的時候都會加上這樣一句話，國家文物收藏單位有優(yōu)先購買權。需要注意的是，國家文物收藏單位不是只有北大一家，除了北大，其他單位同樣具有優(yōu)先購買權?！痹摴ぷ魅藛T一再強調，“我們還沒有確認北大的優(yōu)先購買權，只是把這些材料都報給國家文物局了。等國家文物局的意見?！贝送?，北京市文物局還表示，“過云樓藏書”拍賣目前仍屬于市場行為，應一句拍賣市場的有關規(guī)定及文物保護法的相關法規(guī)進行處理。

國家文物局方面則對此事三緘其口。時代周報記者電話聯(lián)系采訪時，工作人員對于目前是否已經收到北京市文物局的材料也只是說：“不清楚。

“天價”是否值得？

在鳳凰和北大為了過云樓而各自努力時，學術界對于過云樓藏書是否值“天價”也有爭議。有業(yè)內人士在微博上說：“比照國外最珍貴的善本書拍賣，四五千萬也就封頂了。

曾擔任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善本室主任的沈津對這樣的價格也存有疑慮：“這一批是179本，如果全部都是國寶級的，那大概能夠值這個錢。這批書當中的《錦繡萬花谷》還可以，其他的我沒有看到書，不好說。但是北京有朋友看到書，雖然不是很明確地說，但是覺得有點不值。

古籍的價值究竟如何判斷，沈津說涉及到各個方面：“要看年代、版本、流傳數(shù)量等。總的來說是物以稀為貴。例如一部宋版書，可以到幾百萬甚至上千萬，都有可能；元刻本，明刻本，要看流傳多少；抄本當中，如果是根據(jù)稿本傳抄的，從來沒有刊印過的，這種抄本就有價值，因為稿本根本沒有了，傳播就靠抄本。但是一般的抄本就不那么珍貴，一兩萬差不多了?！?

沈津聽說的是，此次拍賣的過云樓藏書中，有不少抄本：“那這些抄本都是什么情況呢？”他還專門寫了一篇博客來“求指點”：“這批藏書179種1292冊，媒體用的是‘唯一還在私人手中的國寶級藏書’。我不明白的是：藏書都是‘國寶級’？還是有近百種是？抑或數(shù)十種、十數(shù)種、三五種？有幾位朋友告訴我說，這批藏書中僅《錦繡萬花谷》還不錯，其他的幾種所謂“名重天下”者或要查證，還說有不少清抄本。問及有無毛抄？黃跋、顧校？或是什么難得秘笈？都說，還是不要問了吧？”

沈津還舉了翁氏藏書的例子對比：“當年上海圖書館用450萬美元從美國買回翁萬戈家藏的80種542冊藏書，但是那批書里最好的也就是宋元十五種，不會整批都是‘國寶級’的。

南京大學古典文獻研究所所長程章燦教授則覺得這個價格沒有夸張：“這次拍賣的價格，要跟中國書畫市場相比。另外還有一點是，這是一大批藏書的打包價格，可能給外界的感覺高。綜合這些因素考慮進去，這個價格還可以?！背陶聽N指出，現(xiàn)在新聞只關心這批藏書的“天價”，忽略了藏書本身：“新聞里就是說空前高價。外界一般不太關心這個書的內容、種類，每本書都是不一樣的。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研究所所長鐘振振教授則認為，“拍賣”和“文物”這兩個因素就決定了古籍價格沒有統(tǒng)一標準：“因為是拍賣，價格和價值之間就不好說。文物都是只此一件的，價格也是隨行就市，不是賣桃子西瓜就有個定價。一件藏品拿出來拍賣，有人競爭喊價就上去了，只要沒有人作假，拍出多高的價格也沒法說他離譜。國家沒有對這種東西的價格標準，也制定不出來，都是按照市場規(guī)則辦事。

匡時副總經理謝曉冬在接受時代周報采訪時表示，最初1.8億的起拍價是和委托方以及各方專家商議后定下來的：“后來高出了這個結果說明這樣的價格在市場上是有人認可的。另外委托方想拍出高價，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全國關注的拍賣

大眾認知度并不很高的一次拍賣，因為有了各種吸引眼球的因素而成為了全國熱點。事件一波三折各方矚目，質疑也隨之而來。不管是大手筆買下過云樓藏書的江蘇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還是經手本次拍賣的北京匡時拍賣有限公司，還有在最后期限才遲遲申請使用“優(yōu)先購買權”的北大，都被列入了“有炒作嫌疑”的名單。

鳳凰辦公室的孟晶說：“我們鳳凰本身在行業(yè)是有足夠的影響力和資源的，不需要炒作。而且這是個花錢的事情，純粹是文化事業(yè)。

江蘇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方面也強調，此次鳳凰參與競拍“過云樓”藏書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拔覀冋麄€團隊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進行運營規(guī)劃，對競拍成功后如何安置過云樓的藏書已經有了詳細的規(guī)劃。而且，在上世紀70年代，過云樓藏書中有3/4已經轉歸于南京圖書館，僅剩下這1/4還流落在外。這次參與競拍，就是希望這‘流落’在外的1/4藏書能夠回歸故里，實現(xiàn)合璧?！兵P凰方面在文化事業(yè)上還有別的打算，他們透露今年還將在歐洲開設辦事處，嘗試進行海外文物收購，讓流散海外的文物古籍回歸國內。

質疑匡時炒作的人則拿出種種“證據(jù)”：開拍之前就放出消息、故意把起拍價定高、成交之后炒作新聞。匡時副總經理謝曉冬覺得“不知道怎么回應”：開有委托方找我們要拍賣這批藏書的時候，很多方面都很關注、想看想了解，我們也創(chuàng)造可能給他們提供方便，搞一些預展，說這是炒作，這是誤會，把我們善良的出發(fā)點給曲解了。我們想把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呈現(xiàn)出來，如果這都可以稱之為炒作的話，我們也無話可講。”他強調，整個過程中匡時都是在按流程辦事。至于過云樓藏書拍賣引發(fā)的各種反響，謝曉東認為要正面地看：“通過這種方式，使得沉默已久的傳統(tǒng)文化讓更多的有識之士知道，難道不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嗎？難道是一個值得抨擊的事嗎？”

過云樓藏書也引發(fā)了另一個話題：古籍市場是否存在過熱的情況？沈津回憶，“文化大革命”以前，各類古書、線裝書、善本的買賣都經過各地古籍書店，因為只有這些地方才有經營權，古籍書店主要是給各地的公共圖書館提供古籍。中國開始有拍賣行業(yè)之后，古籍書店找到書，也不放在門市里，很多人都給拍賣公司：“這幾年古籍價格突飛猛漲，的確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尤其是圖書館和收藏家。拍賣的價錢往往是拍賣公司自己估的，有什么根據(jù)？很難說。但是拍賣的過程就是這樣，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最后高價成交。

謝曉東說，拍賣行業(yè)進入中國大陸之后的確造成了古籍、文物價格的上漲，但應該是有好處的：“之前圖書館自己收書，也需要到國外的拍賣行去找書。1993年中國出現(xiàn)拍賣市場之后，好多此前大家找不到的文物、書畫、古籍都出現(xiàn)了。有人愿意拿出來賣，這對文化事業(yè)來講應該是個好事?！敝x曉東還強調價格也是價值的體現(xiàn)：“在中國的文物、書畫、古籍的價值被認識之前，外國人是不重視中國的這些文化的。甚至有外國人得到中國的古畫，想掛在家里，為了把畫放進框里，居然去裁古畫。這些年字畫、古籍價格上去了，國際也認識到了中國文化的價值。

不管過云樓藏書最終結局如何，沈津都希望這批書能在學術上被更好地利用，他建議最后一批書的最終擁有者和南京圖書館合作，在整個過云樓藏書當中挑選有價值的書影印出版，讓所有圖書館、學術人員都能有機會閱讀和研究?！拔覀儫o非就是想，第一保存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第二有用的影印出來，所有研究者都能用。學問是天下之公器、圖書也是公器?！鄙蚪蚩偨Y說。